怀想麦地[作家选刊4期]

老屋倒塌了，曾经的家淹没在荒草丛中。眼前是一地残垣断壁，寂冷得鸟雀惊心。

唯一没有损伤、依然瘦弱却经得起风霜的那块麦地还在。它还在老屋的左上角，漾着盈盈绿意，挂着晶莹的露珠，成了唯一一抹、而今尚能点亮眼神的风景。

没有我们侍弄的日子，它单薄了许多，虚缈了许多，我有些心痛。

幸好这些年，幺妈把它续种了下来，象领养孤残一样费尽了心力，抚慰了累累殇情。让它年年生成一朵绿云，旗帜一样鲜明，飘拂在颓败的故土里，显现一缕盎然生机。

感谢它，还在这尘土里活着，静默安然，与世无争。即便在霜风里，瑟瑟打颤着灵魂，也算是丰盈了一个念想，延续了一段岁月。

或许，只有我幺妈这样固守着农耕意识的人，才能如此珍爱，挽留这道风景了。

八年前，呆在老屋里舍不得走的我的父亲，倒下去了后，那最后一位留守故园的猫，也陪父亲上山去了。从此，老屋便一天天孤零，残破，直至倒在岁月的荒蛮里。而我，唯有回来一次，才能好好看它一次。看它一次，就如同看到了我当年生龙活虎的父母，闻到了家的温暖气息，找到了那些过往的生活轨迹……

每一次，我都要与它依依惜别。

从前，父母健在，又都是土仆的忠仆，自然爱着土地，把这里弄得风声水起。他们年年铲草，打理地边，制作农家肥，把若干块梯地打整得光鲜鲜的，联成一大片麦地，没有丝毫的倦怠。每到八、九月间，大人都会带着我们在地里挖出红薯，再种下麦籽。

十天半月后，麦芽悄悄出土了，苗苗都含着鲜嫩的绿意，或在风霜的早晨含羞带露，或在温婉的黄昏浅摇轻荡。再过些时日，麦苗长壮了，成片成片的绿洇染开来，或在阳光下弥漫着清芬的气息，舒展着快慰的心灵；或在雪地上吸纳着天地灵气，表白着一份坚贞的爱恋。

一大片麦地就那样嫩寒锁梦，芽叶翩跹，长势悠悠，风景独好。

那时，我常常在麦地边逗留，挖扎耳根，扯苦藠葱，割苦玛菜……冬天虽然冷，我却充满活力，哼着小曲，愿意天天守着麦地，陪同它们静静的生长。常常怜惜那些麦苗，怕它们怯了霜寒，熬不过酷冷的严冬！于是，每一阵寒流的到来，我都会颤懔；每一场瑞雪的狂欢，我都会惊心。在雪轧，或霜回后的早晨，我会第一个跑出屋，看那些麦苗。原来，它们还那么坚挺地活在雪地里，寒风中，等待着春天的信息。那份鲜绿，那份清逸，那份洒脱，那份坚持……总会给你一种遥远的召唤，一种无畏的精神，一种簇新的希望！

你没有任何失落，也没有任何妄念。

——但你会深深感动，这一幅活鲜鲜的生命图景！

有麦地的时候，似乎所有的日子都新奇浪漫，一切希望都还很有希望。

我因此而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