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
老婆婆
在小区外面的大路上,你常会看到一个时时哼唱着小调的老婆婆,花白的短发上别着一个细细的黑色发卡,连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
其实她已经快八十岁了。
我认识她的那天,她正在邻居家里闲聊。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记得刚刚搬来不久的一个下午,我刚进邻居家就发现个陌生的老婆婆。她眼睛很亮,身形又瘦,坐在门口靠着门扇笑着。两只手伸向火炉,正在烤着火。几句寒暄之后,渐渐熟悉起来。她原来就住在我家后面不远处。
我们这个小区属于移民村,大家来自周边村庄,这些村子都是属于不足百人的小村。年轻力壮者大都去了县城或者省城打工买了房走了,就算是不买房的也宁愿在外面租房住。孩子要上学,一家几口要吃穿,仅仅耕种几亩薄田不足以生存。少了青壮年的村庄渐渐萎缩,常住民越来越少,新如同一个进入迟暮的老人,没有了活力。新的政策下,可以移民到县城附近。于是大家揣着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真金白银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再向七大姑八大姨们借一些,终于住进了新居。
新居的条件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傍山而建,早晨的阳光迟迟不能照进小院。又因为房屋密集,下午时阳光又早早退去了。光照不足,便觉得冷。夏天时节房子里阴人,七八月份进家也是凉丝丝的。一到冬天刚阳历十一月就冷到需要烧火。冬天没有暖气,大家各自烧锅炉的烧锅炉,买电暖的买电暖,点火炉的点火炉,颇有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样子。之后又把窗户蒙上塑料皮皮,挂上厚厚的门帘,总之是不让一丝风吹进来。保暖是唯一的大事要事。
老婆婆自己烧了炉子,不过两个人的房间总显得人气不足,有些冷。她爱热闹,就常出来邻居家转转。她的老伴儿到了冬天呼吸就困难,很少出来活动,只是一味地钻在家里。婆婆一个人出来转一会儿就要回去,时间长了怕老伴儿寻她。
初见老婆婆,我们各自闲聊一些自己的过往。婆婆有六个儿女,都成了家,大部分都在外地,仅有的一个儿子也住在离他几里之外的旧村里。她现在的房子是女儿帮忙买下来的。
我问她,“孩子们不在身边,能行?”她笑着说,“老伴儿在跟前,能行。”她一说老伴儿几个字,就像是掺了蜜一样,每个字都是甜丝丝的。看那神情,仿佛是昨天刚刚结了婚还在蜜月期里。
我当时还没有见过她的老伴儿,觉得婆婆婚后五十多年了依旧喜欢着他真是太幸福了。不过看婆婆的穿着打扮也不是十分的富贵人家,可到底是什么吸引着婆婆呢?
她也看到我们的疑惑,竟红了脸低着头有点羞涩地说,“我待见他。”
一个“待见”便情定三生,一个待见便时时相守,天底下如婆婆这样的爱情怕是不多。她笑着说,“俺们两个人都是属鸡的,咯咯咯!他是上一轮的鸡,我是下一轮的鸡……”笑着笑着婆婆身体乱颤,头一不小心竟碰到了门扇上,她也不觉得疼。隔一会,她起身推门走了。
“得看看他,要不就寻来了。”她边走边说。
慢慢熟悉,老婆婆的家事也了解了不少。
老伴儿年轻时当过兵,长得“顺刮刮的”,家里条件并不好。婆婆娘家比较富裕,家里人觉得应该嫁一个条件好的人家。可是老婆婆偏偏就看上了现在的老伴儿,之后谁来说媒也不行。家里人拗不过她,同意了。
嫁过来以后的生活一落千丈。娘家人明一份暗一份接济她,怎奈窟窿太大,怎也填不起来这个无底洞。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孩子们生下来七岁之前夏天就没有穿过衣服,她自己夏天也是光着膀子。她说,“可苦了!”
这苦确实苦。那时家家都是这样艰苦。记事中,小时候春天基本没有吃过菜,早晨几个谷面煮疙瘩直接吃了,中午红面抿圪斗一样硬巴巴地可以立起来,导致肠干一上茅房就疼得哭。而婆婆家有时候连饭也吃不上,煮疙瘩也没有。没饭吃,婆婆的爹叫婆婆丢下孩子回娘家去,或者带着她那一窝孩子也行。婆婆说,哪里也不去,就守着他。
这一守就是永远。孩子们长大成了家,只丢下了婆婆和老伴儿。
老两口几乎是形影不离。婆婆身形瘦,和老伴儿几乎一般高。她老伴儿圆脸,圆眼睛,白胡子,很温和的样子,就是老是咳嗽,身体不好。
冬去春来,婆婆和老伴儿常常上地。早晨出去时,老伴儿推着平车拉着婆婆;晚上回来,婆婆拉着平车推着老伴儿。一身土一身灰,谁也不嫌弃谁。有时没有拉车,两个人总是并排走着,比年轻人还腻歪。
他们在小区门外的空地上劈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地,种了玉米、土豆、红薯、西葫芦、南瓜。有时候出门,才早上五点多他们两个就在地里了。下午阳光弱了,他们也要去地里。真是比年轻人还要勤快呢!
夏天的傍晚,婆婆喜欢到外面跳广场舞,老伴儿就蹲在一旁看着,或者坐在人家院子外面的干柴禾上面。灯光下,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婆婆。
有人问婆婆的老伴儿说,“怎,还怕丢了了?”他就呵呵地笑。不管婆婆跳多久,他总是陪伴到底。
有几次出门,我跟着他们后面,悄悄偷拍了几张背影。心想着,总有一天大大方方给他们合个影才好。这年月,能这样相依相守不离不弃的人有多少?从不吵嘴从不生气的人家有多少?看着他们从眼前一次一次走过,越走越远,始终没有说出这个想法来。总觉得有的是时间,啥时候不能拍呢?
然而,最终是不能了。前年的冬天,婆婆的老伴儿病了,这一倒下再没有起来。
春天的时候,我看见婆婆一个人上地,一个人走路。不知怎么心里就觉得酸楚。
她一个人怎么度过余下的时光呢?有时候我们两个在路上遇见,简单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尽量不提她老伴儿。她一个人早早地扛着撅头上地,一个人在大太阳下除草,一个人去地里刨她的土豆,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我不想去触碰她内心的柔软。
后来一天又遇见她。她见我走路慢悠悠的老远就喊,“年年轻轻的,不高兴的个啥了?看看我,常高兴。”我回她说,“没有不高兴。”她撇撇嘴,不信我说的。其实,我那时真的因为一些事正烦恼着。
她说,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还不如高兴些。一个人越发要对自己好些,吃好,睡好,能动了出来动动,不能动了出来歇歇。谁能没有糟心事?
说到糟心,前几天老婆婆刚刚丢了十几个南瓜。那是她种的最好的一年。我曾看到她去小区外面的粪池里担粪,一个人担着两个大桶,晃晃悠悠地从粪池一路担着到了她刨得坡上的那块地里。不说有多远多重,单单是那一段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上坡就不容易走。时常看到她在地里忙着,除草或者拾掇拾掇秧苗,捺秧、打掐、浇水,像是照看着她的孩子一样,甚至比看孩子还要精心。她的外甥女过年过节来看她,她就把家里的南瓜红薯给人家一袋一袋地装上。人家一说南瓜好吃,她就在来年种一大片。全是农家肥养着,真真正正的绿色纯天然。南瓜又面又甜,邻居们以前有好多人吃过。可惜不知谁偷了。她难过了好久,后来又释然了。谁叫自己种的南瓜太好了呢!
婆婆和她我打个招呼又匆匆地蹦着走了,嘴里还哼哼着自创的哼嗯哼歌。看着婆婆远去的背影,叫我很是感慨。她比我的老爹年龄还要大几岁,可我的老爹连走路都不稳当,她还能蹦呀跳哇,真真叫人佩服她的好身体和达观的心态。
没有了老伴儿的婆婆依旧开心地活着,看她每次蹦蹦跳跳从眼前走过,我心里总是会目送她老远。
她是过得最明白的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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